01.在家鄉建一個景區
在農村，自建房常見，自建景區卻罕見。
河南平頂山市寶豐縣同嶺村，有一群村民過去十年間，硬是在一片荒地上“造”出來一個景區——湛河源蓮花濕地。這里占地上千畝，2022年還被評為國家3A級景區。每到夏天，大量游客被景區抖音直播間吸引，來這里賞花、戲水。
拐過縣城的柏油路，道路兩旁的房屋漸漸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耕地。再往前開幾分鐘，就能看見荷塘與亭影。誰能想到，幾年前這里還只是一條普通的村路。如今，它成了抖音上的當地熱門景點。而這場改變，源于一個人帶著一群人的十年努力。
2015年，尚長海牽頭成立公司，七十多戶村民們自發入股。那時，村里剛通自來水兩年，幾乎家家戶戶都靠天吃飯，種地謀生。他想帶著鄉親們，找一條不靠天的路。
可村里除了地，什么也沒有。只剩一片荒地空置，地薄，夏天一場雨成沼澤，雨一停又旱。據說那是平頂山湛河的源頭，誰也想不到能長出什么。他琢磨著，不如挖個池塘，種蓮花，夏天賣苗，冬天收藕。
2017年冬，鄉親們在湛河源采藕/受訪者提供
等到夏天，蓮花開滿池塘，果真引來許多游人。漸漸地，看花的多，買藕的少。尚長海心里又冒出一個念頭：要是能做成景區，收點門票，也算有了長久的生計。
設想容易，落地難。最大的問題，還是錢。請不起工人，他就自己干。景區里的每棵樹幾乎都是他親手栽種。樹苗買不起，他就打聽哪家要砍樹，拉回來再栽。冬天，許多樹掉了葉子，光禿禿不好看，就慢慢攢錢一棵棵換成常青樹。
從一口池塘到一個景區，光那些看不見的小事——修水渠、壘石頭、挖溝填土——就夠他折騰幾個月。冬天到了，蓮花敗盡，池塘又成了水洼。那幾天，他常一個人站在岸邊發呆，想著還能不能再熱鬧起來。
他決定賭一把，辦一場冰雕展。
2017年春節前后，他投入50萬元造景。那年景區剛起步，接待能力有限，各方面都不成熟。冰雕展沒維持多久，春節一過游客就散了。那些雕塑融化得比他預想得更快，維護費用反倒成了負擔。這次嘗試，他賠了不少錢。
但他沒停下。游客來了，夏天要乘涼，冬天要避風，涼亭、遮雨棚都得有。他去別的景區看人家的做法，發現亭子上纏藤蔓，很有意境。他學著種。竹苗便宜，又有風骨，他就在房前屋后種了一排。風過時，竹影一晃一晃，景區就有了生氣。
為了吸引更多游客，景區陸續推出了各種表演、煙花秀，還新增了體能拓展樂園和水上游船項目。
佳佳今年32歲，已經在景區做了六年運營。她印象最深的，是湛河源頭的建設。從前那只是一條一兩米寬的小水溝，連“河”都算不上，如今成了游客口中的“瑤池仙境”。每到夏天，游客在河邊戲水、散步。那片曾經的溝渠，成了人們拍照打卡的地方。
經過改造，小水溝變成打卡點“瑤池仙境”/受訪者提供
02.十年苦撐
景區真正運轉起來后，尚長海才明白，理想和現實之間，隔著的不只是一個想法，還有無數擺在眼下的難題。
剛起步時，售票室連擋雨的地方都沒有。門口搭個板凳、擺張桌子，尚長海陪著大家一起賣票。那時候，幾乎所有人都是多崗作業——賣票、文員、會計、運營……一個人身兼數職，哪里缺人就頂哪里。整個團隊加上財務、保潔，也就十幾個人。
從2018年起，景區連年虧損。水電、演出、養護，每一筆都是實打實的開銷。淡季里，常常一連幾周看不見一個游客。貸款、貼錢，成了家常便飯。“一天虧三千，虧了十年”，尚長海曾總結那段黑暗的過去。
最難的一次，是為了一個音響。
那是2020年國慶的第一場演出。音響要么租，要么買——租八天要兩千多，買得八千七。他掂了掂賬上的余額，只有五千多，差三千塊。
“買下來，錢不夠，也不好意思再去借。”那天早上，他坐在音響店門口，抽了根煙，想了很久，才鼓起勇氣跟老板說：“我景區馬上開演了，我每天收的錢都還你，能不能先拉走？”
老板點頭。三天后，他真的把錢還清了。壓垮人的往往只是一根輕輕的稻草，好在尚長海，總能在快要崩潰的時候，找到一絲希望。
那場演出順利舉行，也讓他第一次確信，原來再小的關口，只要硬撐，也能過去。“那三千塊錢的滋味，現在都記得。那種心理的壓力，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。”他說。“每次回憶起那天，就覺得以后再也沒有過不去的坎。”
景區一角/受訪者提供
錢的難題始終像大山一樣壓在他心頭。最艱難的一年，股東們陸續撤資。尚長海主動原價退回村民們入股的本金——錢不夠，就先還30%，剩下的部分，本金基礎上，再疊加當時銀行年利率，6%的利息逐年付清。最終，七十多個股東，約莫一半人退股。
63歲的村民劉叔選擇了留下。景區開建前，他一年到頭靠種地和打零工過活，“種一畝多地，一年掙不下千八百。農閑就出去搬磚、打灰。”他拿出5萬元入股，那是全家幾十年的積蓄。“家里人也支持，都覺得以后有發展。”尚長海把退出股東的股份全接了下來，一度占到三分之二，擔下了最大的壓力。
景區的發展，是一個不斷投入的過程。到了后期，每年光是固定開支就要四五百萬。家里的冰箱壞了好久，他都沒舍得換新的。那幾年，各種聲音都在他耳邊打轉。“最難的時候，真想過跳樓。所有人都說我翻不了身了。”
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景區被更多人看見？疑問始終縈繞在他心頭。
03.尋找游客
為了找到游客，尚長海想了無數辦法。他去附近景區辦年卡，帶著員工參觀，學習別人怎么做。坐高鐵時，他留意宣傳片，思考哪種中國文化元素能打動人。
平頂山是20世紀50年代建立的工業新城，以農業、工業為主，過去對外地游客吸引力有限。尚長海嘗試過朋友圈轉發贈票、公眾號宣傳，但只能帶動周邊村民，時間長了，效果也就減弱了。
機遇出現在2019年。一次在武漢的管理培訓中，他接觸到抖音。互聯網讓不同區域的人都能聚在同一塊屏幕前，他意識到，這才是宣傳的未來。“過去宣傳，像騎自行車；抖音宣傳，就像坐飛機。”
他學著拍攝、剪輯、配音，從最初的一個人摸索，到漸漸找到節奏。第一條視頻發出去時，幾乎無人問津，但他沒有停下。那幾年，他始終相信，哪怕只有一個人看到，也算是讓景區往外走了一步。
到2021年，他又開始嘗試直播。每天，他架好支架、拿起手機，對著鏡頭講景點、打招呼、回答問題，堅持兩個小時。起初，直播間寥寥幾人，留言區幾乎沒有動靜。但他沒灰心，總結經驗、反復琢磨——哪些鏡頭更能留住人？他發現，有些畫面自帶吸引力，比如盛夏時孩子們在水中嬉鬧的瞬間，清涼、自在，讓人心生向往。
“很多人其實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，我們要做的，就是幫他們發現，把那份想放松、想自由的感覺挖出來，再通過直播傳出去。”尚長海說。
游客們一邊看演出，一邊戲水/受訪者提供
更妙的一點是，在抖音上，不只是他在發布內容，游客也在上傳自己的視頻。他會私下聯系拍攝效果好的游客，把視頻轉發到景區賬號。
“臺下十年功，臺上一分鐘。”接下來，尚長海終于等來了設想過無數次的轉折點。
2023年“五一”前夕，他第一次嘗試“本地推”，把景區的直播和短視頻精準推送給周邊潛在游客。真正感興趣的人開始走進來。效果幾乎立刻顯現——游客數量猛增，那個夏天，景區單日營業額最高突破10萬元。
“第一次只花了一百塊錢，推廣范圍鎖定在鄭州、許昌、漯河等地。播放量八千多，第二天營業額從幾千塊漲到五萬。”
之后，他研究投放規律，什么時候投、投哪些城市最有效。很快，游客量翻了幾倍。遇到節假日，停在路邊的車排出去幾百米，來自周邊市縣的游客多了。
如何最大化發揮本地推的作用？他還總結出一句話——對的時間、對的地點、對的方法。“尤其在關鍵時間節點使用本地推，能實現加倍效果。”
為了迎接今年的暑期旺季，他提前開啟布局，在抖音直播間和短視頻上同步疊加本地推功能。“游客量持續增長，景區的知名度也在不斷擴散。”他認為，最理想的狀態，是讓這種傳播形成持續裂變。
“以前沒有用本地推，游客量和收入遠達不到這個水平。”他回憶道，“每次投放，本地推都能讓人看到差異，增加數千以上的游客也很常見。”
尚長海正在抖音直播/受訪者提供
現在大概三分之二的游客，通過抖音得知這里。在買票窗口，他們會特意問：“你們就是視頻里那個地方嗎？”
佳佳還觀察到，在本地推的助力下，景區通過抖音平臺吸引了更多年輕游客。平頂山本地的大學生和中專生們也常常組團來打卡，成了景區里最活躍的一群人。
這幾年，景區越辦越紅火。公司請機構做了評估，估值從最初的五百多萬元漲到了兩三千萬。劉叔當初入股的五萬元，也翻了好幾倍。每次看到游客在門口排隊入園，他都忍不住笑，“以前擔心的事，現在都不擔心了。景區越來越好，看著就覺得高興。”
對尚海洋來說，這不僅是客流的增長，更是一種“被看見”的欣慰。十年來，他幾乎把全部心血都留在了景區里。每年大年初一，當別人團聚在家時，他都還在景區里忙著接待、巡查，從未回家吃過一頓年飯。他早已把這里當成了家。
04.被看見以后
今年夏天，湛河源的入口又一次排起了長隊。旺季時，景區每天的客流量能上萬。水聲、人聲混在一起，一整天都熱鬧。
景區的直播也在悄悄變化。早些年，尚長海一個人拿著手機隨手拍。如今，已經有了三四名專職主播。旺季時，他們輪班直播，幾乎從早到晚，12小時不間斷。鏡頭多設在戶外，微風吹動荷葉，演員走動的身影也一并被帶進畫面。
景區一角/受訪者提供
尚長海常去直播間看看彈幕和留言，幫團隊回答游客的問題。有人問路線，有人問票價或優惠，也有人想了解景區項目。他說：“直播是我們景區對外展示的窗口，一定要做得細致，讓游客看到我們的真誠。”
在票價上，他堅持讓游客“值回票價”。全價票35元、半價17.5元，會根據季節和演出項目靈活調整。旺季時演出多、項目多，票價一般30元左右；淡季就降下來。碰上抖音活動，幾塊錢也能買到。
自從用了本地推，景區的直播和短視頻能精準推送給潛在游客。佳佳說：“以前只有節假日人多，淡季幾乎沒人，現在連周末也不斷有游客過來。”她總喜歡問游客是怎么知道景區的，“很多人說在抖音上看到，連我家鄰居都說，‘刷視頻看到你們那兒’，說越來越好了。”
來自寶豐縣的李沫菲也是這樣。她第一次刷到景區視頻時，看到小河清澈，可以玩水，心想孩子們一定會喜歡。那年夏天，她帶著兩個孩子第一次來景區。后面又來了好幾次。“離家近，不用太遠，風景也好。”在她看來，湛河源已經成了假期里一家人最放松的地方。
周末，李沫菲和家人正在景區游玩 攝/曹提提
游客多了，周邊的小攤、小餐館也跟著紅火起來。景區旺季，各種賣玩具的，吃的喝的，都圍攏在景區門口。擺攤的大都是附近的村民，沒有攤位費，借著景區人氣，也多了一個收入來源。暑假期間，景區門口的小吃攤前常常擠滿游客。村民張伯笑著說，這是他擺攤多年里，人氣最旺的一塊地。
景區發展起來后，還陸續提供了數百個崗位，村民們不用再外出打工，就能在家門口上班。節假日期間，還吸納了數百名當地大學生勤工儉學。劉叔這兩年在景區上了班，旺季負責維持秩序，淡季幫忙檢修設施。他笑著說：“越忙說明景區越好，我心里就越高興。”佳佳也能踏踏實實地留在景區工作。她此前在鄭州上班，一家人常年分隔兩地，現在從景區到家只要幾分鐘路程，中午也能回家吃飯。
尚長海仍在不斷嘗試新內容。去年，他帶團隊推出快閃秀《千年等一回》，演員走下舞臺，在游客中間穿梭。那時，附近村民對“沉浸式演出”還不甚了解，但相關視頻總能在抖音獲得大量點贊。最近，他還從抖音上獲得靈感，又在籌劃建一個滑雪場，希望為冬天的景區增添趣味。
天空放晴，水面泛著光，游客在長廊間散步。佳佳感慨道：“景區就像是尚總的孩子，從嗷嗷待哺的嬰兒一路呵護著長大，現在總算迎來了成年之期。”
尚長海對這個“孩子”還有更深的期許。湛河源是平頂山的母親河，也是他成長的地方。對他來說，這份事業，不只是經營，更是一種情感的延續。
他還計劃創作一場屬于湛河源的主題演出，把自己和村民共同走過的故事融入其中。“我想把母親河，還有我與村民們的經歷都編進這個故事里。”他說。
十年堅守，他希望有一天，游客走進景區，看到的不只是滿池蓮花，也能感受到那份溫情與堅韌。
（大河報·豫視頻記者 張陽 通訊員 曹提提）
